「新台風」台南│老房子事務所 大菜市‧台南謝宅Ⅰ,之老房子就是我家 黃小黛
「台南,我一直覺得它的生活,高過它的吃,假如你把它定位在吃,才來台南,那就本末倒置了。
生活,就是享受台南人、事、物、環境、空氣,最後吃個飯,喝個茶,聊個天,一天無所事事就過了‧‧‧
假如你說要把你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經驗來跟台南的食物相比,那怎麼可能會感動呢?所以像我,覺得在億載金城騎單車或漁光島散步走走,都是很好的感覺。
而老房子要結合在地的生活,就像大菜市,假如沒有在大菜市裡,就沒有那麼特別了‧‧‧」-謝文侃/台南老房子謝宅
在開始這次採訪讓我印象最深刻的,就是屋主的兒子留下的東西。
屋主的名字叫做謝錦田,是布市安平嫂的兒子,現年六十三歲了,身體已經中風的他,在老屋重新完成之時,已經沒有辦法親自爬上那個短窄,只容的下一個人隻身爬上的階梯,那真是又陡又垂直的階梯,在這個階梯之上的四層樓,就是謝錦田養家活口一輩子的地方。
老房子位於台南市西市場的一個角落,台南人俗稱大菜市,明治三十八年(1905年)設立,在西區西門路、中正路、正興街與國華街街廓,販賣各種雜貨及新鮮貨品為一般台南人耳熟能響的地方,屋主的兒子留下來的東西,就是記憶。
從台南的那一端,屋主的兒子謝文侃(阿展)將他兒時的相片,一張一張透過終端機,飛越過嘉義台中斗六桃園,直到台北通化街這端,三十多年的生活,為我開啟序幕,謝文侃說,「妳看!我爸多帥啊!」
不是嗎,這就是這個父親給人的感覺,每張相片都喚起一個畫面,從母親謝歐佩華的嫁妝──裁縫車開始,訊息正確無誤的傳遞過來,謝文侃說,「這是在我家客廳辦Party,這是我小時候,我叫阿展,在那個三樓戶外花園,因為我屬龍,常常要去睡人家的新床。我姐也都長的蠻美的。」
謝文侃五歲生日的時候,從事滾床的工作,穿著小西裝,鬼怪靈精的一雙眼,站在花園笑咧著嘴,兩個姐姐謝佳玲、謝佳琪也笑花花的,那裡的圍欄完全沒變,每個位置都被謝文侃描繪的極為細膩。
「這是隔壁的堂哥,長很帥哦‧‧‧‧」
「那是跟四叔‧‧‧‧」
「抱小孩的那是我爸啦‧‧‧‧」
「這是大姐跟二姐的女兒‧‧‧‧」
「我爸真的蠻帥的,可惜,我沒那麼帥,但是我爸比較矮一點,所以沒差,哈‧‧‧‧」
「那是我叔叔‧‧‧‧」
「我爸比較像外國人,因為我們家有荷蘭混血人‧‧‧‧」
謝文侃說,「給妳看,我媽被我拉來當苦工的臉。"可憐的媽,被兒子拖下水"」
謝文侃的母親謝歐佩華,今年六十一歲,自從兒子被朋友游智惟鼓動興起老屋興建的計畫後,就一夜又一夜,日日看著屋子的改變,此是她生活三十多年的房間,改建初期,這個大約跟些小孩子差不多年紀的房子被成大建築系學生敲破那刻,心就凝結成塊了。
「當我媽看到一道道的牆被敲掉,有一點快昏倒,後來就放棄了‧‧‧想說算了。」謝文侃拍拍母親謝歐佩華的肩膀安慰似的帶她去看了〈草祭二手書店〉,謝歐佩華覺得很不錯,謝文侃就說"我會作的比草祭好,妳放心。"哈!
「我覺得媽媽杞人憂天,哈哈哈哈,大不了就是花錢而已,沒什麼。」他說,我媽原本以為很簡單,整理一下就好了,不用作很大的變化,預估花五十萬以內。
謝文侃哈哈大笑,從他幼小的、沒啥力量的、對這個世界還充滿好奇的照片眼神上,媽媽的心悸就是包含著整個成長經歷的精采畫面回響。
「不錯吧!國小同學會。」他指著一張相片說,老屋蓋成之後,睽違二十多年的同學,曾經來過屋裡的小鬼們,如今大家都有小孩了。
謝文侃說,媽媽現在看到房子就有一種感動吧!因為她嫁到這個房子那麼久,可能從來沒有機會真正認識它,只是使用它,但是我跟我媽加入整修的行列,她幫忙油漆、掛紋帳、木頭拋光‧‧‧‧‧就大家都還蠻開心的。
「我覺得老房子,就是有把人聚在一起的能力,假如是自已的家,感覺更深吧。」
從開始作這件事開始,平常謝文侃都是要工作的,回家後就作自已的事,週末就更不用說了,但是開始作這個房子,謝文侃跟媽媽就會大家準時到老屋報到,嬸嬸也來幫忙,姐姐也從台北帶朋友來參觀,國小同學也出現了,就蠻特別的,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,因為他們都看過這個房子以前的樣子。
「只能說佩服年輕人的天馬行空吧。」
謝文侃陳述著兩年來,這種建築在各種點滴與人來人往之中所凝聚出某種意義,這個在光復之後,雙親年輕的時候,開始孕育血脈,與那些爾後,這一幕幕景象隨著老房子的重新興建、還原,又新生起這個家族繼往開來的人情世故,那些住了四十年,歲月漸長的日子裡,這個人工藝術品從靜躺的圍籬、窗檯或是鋼琴、鑲在牆壁上的櫥櫃中取出的,是家族記憶,是生活的印記,整棟屋子洗練出一家子的風光,細數著含在裡頭的溫情。
「要作這些傳統的東西也只有老師父了,我到處打聽,從奉茶、還有舅公、成大建築系教授、網路‧‧‧所有的方法。洗石子的廚房跟浴室是跟學生一起討論出來的,因為只想把這間房子以那個時代來作設計,所以就都用那個時代應該有的材料來作,這房子是大約六十年左右重建的,所以燈,都有考究。而褟褟米、竹子、棉被、窗簾、毛巾、托鞋,都是在地台南的老工藝。」
謝文侃與兩個姐姐都在老房子出生,「姐姐們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,而且會很想跟人家說這裡的故事,因為有二十幾年在故事在這裡發生,我們的成長都在這裡,所以對我們來說是蠻特別的,有點回到過去的感覺。」
「我一直覺得──我作了一件對的事。」這個年輕的男人很慎重的說。
「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賺錢,但是我想,那就先別想了,當作一種分享都好,對的事‧‧‧‧就是把它最好的利用,讓後代也可以看到它,且保留了所有我們成長的記憶在那裡。」
「二年前吧,我三十一歲,我跟我媽說要把房子改成出租公寓,像國外的模式,我是一個樂天的人,是一個天馬行空的人,是個每天都覺得有新的商機的人,也是一個比較愛賺錢的人,所以我的出發點都在賺錢,但是當我作了以後,就漸漸發現了這個老房子的樂趣。
修老房子,就像修畫是一樣的,修畫本來就是最難的,一不小心一千萬的畫就成了廢紙,美感的東西作新很容易,但是作舊,要考慮的就多了,明明是民初的房子,放了一個日據時代的燈或一個中國的老箱子,都不適合,所以都要精挑細選。但是是一種挑戰,我喜歡挑戰。」
「所以那像是一個還原。」我說。
「沒錯!而且這個房子是5X5的房子,也就是正方型。安藤中雄有一個4X4的房子,這種房子是很難設計的,樓梯、廚房或浴室都很難擺,所以這種房子的樓梯都很窄,這個房子是內行看門道、外行看熱鬧,不可多得。」
「說專業我不懂,但是我覺得建築是一種生活的表現。」他說。
「你想證明什麽?」
每個階段不同,出國前跟出國後差蠻多的,出國前是一個追風少年,只是愛玩,常被當、也一直被當,可以讀高中,但是騙我媽讀五專比較好;在澳洲讀MBA,五年後,回來後進上市公司當業務,晚上去地球村教書,下課後,教家教,週末上課整天,四年當上經理。人格都變了,就想把學費賺回來,想當謝家同輩最強。我出國的時候,就設定要拿到碩士、英文學好、身分拿到,三樣我都作到了‧‧‧這是我的目標,很辛苦,但是我作到了,我希望回台灣後,要作個傑出的人。
「我知道為什麼了。」謝文侃恍然大悟。
「因為我在國外遇到很多有錢人,回到台灣後,更覺得企業第二代的培養方式很有系統,所以我也想我的下一代有個舞台,所以我想把這一代的根基打好,野心很大。」
觸及的是他對那段時空的描寫,是他過去的經歷,這份過去充滿著奮鬥與意志力,是一些有願者的發聲啟笛之鳴,那可能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,卻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堅定,時光永遠不會倒流,人的意識卻可以隨時東山再起、可以迅速隨波逐流。
「那你覺得游智惟是個怎樣的人?」我問。
「他是一個妖言惑眾的人。」謝文侃緩緩、緩緩地、悠悠、悠悠地說。
就在此時,我實在太想知道這兩個射手座是怎麼會一起出手幹這檔事,這種細節模糊、仍舊沒啥輪廓的題目。
「我跟他是五專同學,因為興趣相同,也曾一起打過籃球隊,他是外地人,所以以前常常會來我家玩。」
回憶起五專的某個中秋節深夜四點,游智惟在睡夢中接到一通憤怒的手機電話。
「阮子呢?」謝錦田怒氣沖沖的放刁電話那端被挑醒的男生。
「不哉ㄋㄟ(不知道)。」游智惟說,他腦袋還沒轉過來的時候,根本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是回報著。
「你在哪?」謝錦田問。
「厝裡。」游智惟搔搔頭皮說。
「你在家裡睏,阮子還沒回家,你以後不要來我家了,阮子不需要你們這種朋友。」謝文侃的爸爸警告睡夢中醒來的游智惟,十分激動的摔電話。
謝文侃接到游智惟電話告知的時候,迅速返家,謝錦田就站在三樓的客廳,手上抓著一個杯子,吼了聲"知道回來了喔!"朝二樓爬上來的謝文侃方向用力一丟,杯子撞擊在樓底,摔破稀巴爛。
「那些事情,就是發生在這個家。哈!」謝文侃說。
「所以你跟游智惟兩聯手成就這個新家。」
「聽起來很像同志,哈。」
還是老家,但是新的詮釋,「游董比較會講啦,哈,他是傳教、傳教士。」
「做都我們在做啦。」我這麼答。
「沒錯沒錯,連我媽都在作,真是的。游董睡覺也是很辛苦的,但是他要睡飽才可以出動的,不可以這麼說。」
謝文侃說著說著,又傳來一張相片,更是深切加強了語意,「出一張嘴的游智惟,坐在那看,這是我們剛開始試放床的時候,我在拍照,我也幫忙放當床的褟褟米。」
「這是我們去人家拆眷村,我們去搬,我學長出貨車,連燈都沒有,且超大的,二個村子那麼大,然後去台南縣佳里買建二樓的那些木材還遇到下雨,在那裡一直挑尺寸,我全程參與,我不止出錢,也出力,且我都下班後又去,游董都在台北睡覺。」
但是很有趣,大家一起作事,在瓦礫堆中找黃金。
我是一個很特別的人,我覺得──就是想法動的很快,也很敢作,不是只有講講,像我們的屋頂是用白屋頂,白帽子、綠建築,省電、環保,這是歐洲現在的規定。我跟智惟都是射手座,本來就人來瘋的…且也覺得這是我們發跡的地方,所以有這個機會,可以保存,且再利用。
「現在的變化,我跟我媽都覺得非常的滿意,假如別人出錢會更好。」
謝文侃看著還是老家,卻是新詮釋的房子,口語中仍舊飽滿著他一貫的幽默自豪,那份好勝倔強生於臉龐,我想,他想當謝家同輩最強的志願,不僅是在賺錢亦或是當醫生、律師這樣的角色上顯眼,而是一種文化資產的運動裡開展。
人能留給子孫的究竟是什麼呢?
放眼望去,歷史想呈現的又是什麼?那些過去的記憶、相片,為何被一個中年男人如此珍貴的予人分享,能放下一切包袱,放開懷的同人忘情論起,讓那份感情瀰漫空中?
這個老房子的訪晤,連結了一個兒子在兩個不同年代的生命經歷,我從他的回憶中看見了家中生活對他的意義,就好像朋友一樣,與他共度了男人的童年歲月,而在另一個活在此刻的他的語言中,這個逐漸生根與發掘自我的人生,知道他的心思意念,並非短見,是在建築與還原老屋的同時,撫觸到心裡覺得非常重要的東西。
這是關於一個房子的歷史,一個家的定義。
如果住宿是有張乾淨的床就行了,那家呢?如果老屋新建築,可以給人思考與回憶,那是否就足以傳達出這兩個男人對老屋堅持的信念呢?
「我倒是覺得應該找天帶他爸爸去看看,不知道可不可以上得去。」
凌晨三點,筆停之時,智惟跟我說。
那個人生裡千起萬浪攀爬了生命中四十多個年頭的房舍,人們已經開始因為他的子息,一同分享了這其中的一部分,一個老人一路走來,就彷彿看見一個丈夫、一個父親、一個鞏固家族的力道,他總是能以本領將危險轉化為平安,安適一家子的心,一個家,成就五顆心立足。
這個位於台南市大菜市裡的故事,因為游智惟的遠見、謝文侃的建立,成就了一個新的天下,而屬於更多老房子的故事,就是我們土地的文化根基,但願能因為這些人的興起而生生不息。
「老房子,可以談家庭、談生活、談歷史、談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然後,我們大家從回憶中看到什麼、想到什麼,突然間記起來自己遺失了什麼。」游智惟如是一筆。
【延伸閱讀】
「新台風」台南│老房子事務所 大菜市‧台南謝宅Ⅰ,之老房子就是我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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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新台風」台南│老房子事務所 大菜市‧台南謝宅Ⅱ之本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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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新台風」台南│老房子事務所 大菜市Ⅲ‧台南謝宅的下面是大菜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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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Mar 25 Wed 2009 01:54
文字 - 台南謝宅Ⅰ-老房子就是我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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